(29)膠東大鼓 “擂動”生命的鼓點

　　當東方地平線上第一次升起了龍角星，這代表了春天的到來。春雷響動，春雨降臨，雷為震，傳統樂器中和初春“驚雷”最相配的，就是大鼓了。

　　夜晚，忙完了一天的春耕，鄉親們圍坐一起，被昏暗的馬燈旁邊兩個盲人說唱者吸引著。天地萬物、古往今來、王侯將相、是非成敗，全從一張嘴里出來。再看看行頭，只不過一副日月板、一把三弦、一面圓鼓而已，這便是膠東大鼓了。它像一聲聲春雷，在無數個夜晚，一次次響起，擊退勞作的辛苦，讓人們萌發出如春天般的勃勃生機。

　　遺憾的是，說唱藝術雖有悠久歷史，卻一直沒有獨立的藝術地位，宋代歸于“百戲”中；到近代，歸于“什樣雜耍”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給已經發展成熟的眾多說唱藝術一個統一而穩定的名稱，統稱“曲藝”，并進入劇場。當時我國民間曲藝品種有400個左右，其中就包括膠東大鼓。

　　如今，靠吹拉彈唱，走村串戶，吃百家飯的曲藝人，已經幾乎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了。但在正月十五的煙臺毓璜頂廟會上，一場場地道的膠東大鼓，喚醒了人們的記憶。

　　廟會上各處是零食攤子，有糖葫蘆、酥糖……在人群中孩子拿著父母給的零花錢，買上自己中意的吃食，拉著家人的手，踮起腳尖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，在臺下坐好，燈一亮，頓時鑼鼓喧天。

　　鼓聲有多振奮人心，可以從《打青石嶺》《半壁店戰斗》中窺見一二。配合著唱詞，鼓聲震天，將士們雄姿勃發，或擊打鼓心，或輕敲鼓面，簡簡單單的一面鼓，竟然能組合發出那么多不同的聲響。鼓點越來越快，仿佛騎兵列隊，韁繩在手，馬上就要疾馳沖鋒。鼓聲鏗鏘雄渾，陽剛之氣盡顯。

　　鼓聲有多平凡動人，可以從《大螃蟹》《饞老婆》《偷年糕》中體會二三。生活瑣碎、農忙辛勞，都被風趣幽默地唱出來。敲擊聲時疏時密，配合著三弦的起承轉合，明明只是一些真實又無聊的生活小事，卻最能撫慰人心。

　　聲聲入心，句句鏗鏘，膠東大鼓的魅力就在于此。南宋詩人陸游在《小舟近游村》中寫道：“斜陽古道趙家村，負鼓盲翁正作場。”“負鼓盲翁”便被認為是膠東大鼓說唱藝人的最早雛形。按照準確記載，從最早演唱盲人調的藝人、乾隆初年的劉學義出現時推算，膠東大鼓至今已有二百五十多年歷史。2006年，膠東大鼓成功申報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。

　　膠東大鼓，最早為盲人調，俗稱“瞎腔”。初期的盲人調只是由一些簡單的農家小曲組成。之后被稱為“大鼓”“鼓書”，長時間并無真正的名稱，流傳到哪里就以哪里的地名命名，比如“萊陽大鼓”“乳山大鼓”。隨著時代的發展，各地交流不斷，到了康熙年間，東北的“靠山調”“滿洲轉”以及京津的京韻大鼓等都傳入了膠東。樂器也增加了一些戲曲多用的墜琴、洋琴、二胡、板胡等。直到1949年，才統稱為膠東大鼓。

　　如今，按照膠東半島三個海區分為北、東、南三路。“北路”流行于蓬萊、龍口、芝罘一帶，曲調高亢明快，婉轉起伏，富于旋律性，在各路中影響最大。“東路”流行于威海、文登、榮成、乳山一帶，曲調質樸，富于說唱性。“南路”流行于萊陽、海陽、萊州、棲霞等地。按主要唱腔，又有“三大腔”“起腔”“二板”“平腔”“快板”和“落腔”等形式。膠東大鼓歷史上，抗日戰爭時期的梁前光是個不得不提的人物，他創作的《打大黃家》《上營戰斗》《兒童英雄李大鵬》等一批宣傳抗戰的新作品，在膠東大鼓歷史上留下了精彩的一筆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還有，1923年，世界音樂大師克萊斯勒曾來到煙臺，在目睹了膠東大鼓的神韻后，創作出了世界經典名曲《中國大鼓》，成為近百年來世界樂壇反映中國乃至亞洲的經典之作，也使膠東大鼓“與時俱進”。

　　實際上，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其他國家，鼓都擁有不可替代的地位。鼓，在中國是源遠流長的遠古重器、神器，昭示著力量、穩定、剛毅與正義。膠東大鼓作為中國的民俗，要的不是熱鬧紅火的氛圍，而是高亢婉轉的曲調，講述的是人間百態，世事滄桑。非洲鼓則是用來傳遞信息的語言。在寂靜的清晨或是深夜，鼓聲可以傳達到15公里以外的地區，當地部落用此方法便可以精準地傳“話”至任何有人的地方。在黑奴貿易時期，非洲人曾用急促的鼓語來通知人們逃跑、躲避、對抗；作為日常交流，鼓聲也常常用來號召人們參加勞動、聚會，甚至還可以用鼓語來宣布一個人的出生、死亡和婚姻。

　　有趣的是，遠在非洲的烏干達人與中國古人一樣，都認為鼓是人與神之間的通靈之物。所以，中國古人祭祀時用鼓奏樂，希望上天能聽到人的祈禱，而烏干達人至今在教堂中做祈禱和唱圣歌時，依然是用鼓來伴奏。

　　不同于中國古人祭祀時莊重的鼓聲，也不同于烏干達人祈禱時悠揚的鼓聲，膠東大鼓則是更雅俗共賞了一些，無論是亂世或盛世，無論是市井段子或是戰事戰曲，都是唱給最普通的人聽的悲歡離合。膠東大鼓是一種腳踏實地的藝術，愛聽膠東大鼓的人，向往的是接地氣的生活，而不是羽化登仙的癡夢。

　　有人聽完膠東大鼓，不免會有些失落。比起從前的鼓樂，膠東大鼓只是走下神壇的民間游戲。在西洋音樂撲面而來的年代，它變得越發落寞。沒有人欣賞自然就沒有人傳承，但既然是長在土地上的藝術，就不如趁著雷聲萌動的春天，重新回到新時代的土地上，吸收新土地的滋養，擂動出屬于自己的鼓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