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了臘月門,城里格外擁擠,馬路上車水馬龍、人來人往,超市及農貿市場人群熙熙攘攘。夜幕降臨,小區里陸續亮起了紅燈籠,遠處傳來不斷的鞭炮聲,到處充溢著節日的氣氛,年正加快了步伐悄悄地向我們走來。
是啊,要過年了。走近位于城區的對聯市場,這里格外熱鬧,只見地上鋪著、壁上掛著各種各式樣的對聯,琳瑯滿目,讓人眼花繚亂。字體以楷體為主,兼有魏體、行書,大多是辭舊迎新、平安祝福、乞求五谷豐登等內容,每副對聯顯得極其精致、大氣、氣派,地攤上擠滿了購買對聯的人們。每當我經過這里,都會駐足腳步,品讀對聯,感悟著對聯上的文化,沉浸在聯語的芳香中。
不過也總找不到兒時的感覺,似乎總覺得缺少點什么。仔細想想,也許是科技技術的進步,特別是現代印刷行業的飛速發展,對聯制作邁入了數字化、工廠化、流水化階段,只要排好版,將內容輸入電腦中就生成各種字體的對聯,滿足了不同階層大眾需求,同時也造成對聯的千篇一律,單調乏味,缺乏挖掘對聯深處的文化,特別是內在的書法文化。
記憶把我帶回到我的童年,帶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小山村……
對聯,老家叫門對。
我出生在上世紀的60年代,伴隨我成長的是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,生活僅僅能維持溫飽,現在家家戶戶過年必貼的對聯,那可是“高大上的奢侈品”啊,并不是每個家庭都能張貼的。農村的家庭沒有多少余錢,即使有些家庭稍微富裕些,也買不到寫門對的紅紙,再或是找不到寫門對的人。那時,過年貼門對由村大隊統一組織,一般由村里有文化的人書寫,張貼的范圍僅限于烈屬、軍屬或對社會作出重大貢獻的家庭。
每逢臘月三十上午,村里敲鑼打鼓,好像送喜報似的,給烈軍屬及有突出貢獻的家庭貼門對。每當貼門對的時候,我與同村的小伙伴成群結對地跟在鑼鼓隊后面,相互追逐嬉耍,助推節日熱鬧的氛圍。
我的父親是小學教師,在我們村算是個大“知識分子”了,自然而然地成了村里寫門對的人。每到寒假,父親就注意剪報,搜集那個年代的“潮流”門對。我隱隱約約還記得70年代的各種門對,“紅心向黨抓革命,恐后爭先促生產”“軍民團結如一人,試看天下誰能敵”“四海翻騰云水怒,五洲震蕩風雷急”,還有以毛主席詩詞為內容的對聯,“紅雨隨心翻作浪,青山著意化為橋”“為有犧牲多壯志,敢教日月換新天”,這些門對讓我回味著那個年代的點點滴滴……
每到臘月二十六七,父親帶著毛筆、硯臺、墨(那可是我們的家藏啊),到村里的大隊部寫門對成為慣例。那時我總是高高興興、又蹦又跳地跟在父親的后面,到了大隊部,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,已經為父親準備好了紅紙。父親計算著每戶農家院門的尺寸,將紅紙裁剪成不同的規格,整齊有規律地碼在一起,接著在硯臺上注水,用墨專注地研磨著,不斷的調整著濃度,并多次在廢舊報紙上用毛筆試寫,待墨的濃度調整合適后,鋪開紅紙,四角壓上小木塊,精心挑選有那個時代感強的門對,握緊筆桿,屏注呼吸,傾注精力,一氣呵成,筆尖在條幅上運動著,墨汁浸染著紅紙,父親的嘴角蕩漾著喜悅的微笑,每寫一副仔細端詳一會,頗有一番成就感。我站在一旁,靜觀著,不時地接過寫好的聯幅,小心翼翼平鋪到另一張桌子或隔壁的地上晾曬。
父親擅長楷書,帶有行云流水的感覺,每當揮墨潑毫的時候,總能感染著在場的每個人,大家不自覺地屏注了呼吸,眼睛隨著父親運筆的筆尖移動,沉浸于其中……
年,在鑼鼓喧天中過去了,在農家人的期盼中悄悄地走了。門對卻像一名忠實的衛士,守候著農家院落。每當走過貼有門對人家的時候,我細品著大門上門對,情不自禁讀著,心生自豪,同時也對張貼門對的人家油然而生敬佩之情,也激勵著我向他們學習,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。
慶幸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代,我考上了學,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小山村。如今我近退休,父親揮毫潑墨的姿態和掛在嘴角上的微笑,眾人目視移動的筆尖的神態,貼門對時喜氣洋洋的氣氛,農家人的過年的歡笑,深深地落在我的記憶中。
歲月不語,唯石能言。雖然時間的推移,經過陽光風雨吹曬后,門對字跡逐漸模糊,甚至脫落了,但是門對中蘊含的文化卻像“石”一樣流傳下來,源遠流長。我們欣賞門對文化的同時,體會到聯語的飄香,沁人心肺。
歲月靜好!家鄉安好!
(作者:徐逢仕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