潛心鑄精品 筆耕寫初心
——記退休干部程少波和他的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
孫明浩
一
程少波是一名退休干部。初次認識他,是在20多年前,那時他在牟氏莊園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崗位上,整天沉浸于上呈下達迎來送往等行政事務和公文寫作中,給人的大致印象是個待人誠摯、做事扎實的行政人員。雖偶爾也有作品見諸報端,但數量不多,在文友群里不太引人注目。真正關注這個人,是在他退休之后。

2022年下半年,他的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一書由黃海數字出版社出版,全書共26章,30萬字,分上下兩篇。上篇(1-13章)以“科舉世家”為題。通篇以明清科舉社會為背景,以名宦牟氏逆襲蝶變的奮斗歷程為主線,圍繞牟氏族人的科舉生涯和修齊治平展開歷史敘事。有寒窗苦讀的艱辛,也有金榜題名的喜悅,有勤勞為民的善政,也有潛心治學的碩果,有齊家教子的嚴規苛矩,也有教書育人的溫煦智慧,有堅守苦熬,也有夢想期待。呈現了科舉社會背景下,一門望族的家風特質、生活哲思和精神追求;下篇(14-26章)以“牟氏莊園”為題。通過系列歷史事件,展示了牟墨林家族的致富過程,尤其是大災之年以糧換地實現暴富的經歷,也展現了這個家族扶困濟厄、捐助公益之類的善行義舉,揭示了在傳統道德與私有制度相互作用的歷史背景下,莊園主人的義利觀、榮辱觀、價值追求和復雜人格,通過牟氏莊園在時代大潮的沖擊下,后代人在漸行漸遠的家道背離中走向衰落的悲劇性史實陳述,揭示了牟氏莊園由盛轉衰的根本原因和深層邏輯。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為一部散文體歷史紀實,寫經濟,寫政治,寫歷史,寫文化,寫時代變遷風云變幻,也寫世態炎涼人情冷暖。作品在社會層面敘事,在文化層面概括,在哲理層面上探究人生,文字生動,故事感人,引經據典,持論公允,視角仰俯自如,文思大開大合,瀏覽朗誦,給人耳目一新的沖擊。
二
牟氏莊園和名宦牟氏這塊園地太博大,也太精深,任何精到的研究,任何嚴謹的考證,在它的面前總未免顯得粗疏淺陋。可程少波畢竟在牟氏莊園管理處工作了20多年,又對史料價值有著充分判斷力,手頭鉛印的、油印的和自己手寫的資料成沓成摞,可謂蔚為壯觀,粲然大備,寫本牟氏的書難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嗎?事實還真不是常人想象的那樣容易。程少波在皺眉審視這些資料的時候,所見多是些硬生生的引文,冷冰冰的概括,缺少了應有的人文熱度,而且總有一種不深不透、不寬不廣,捉襟見肘的感覺。牟氏文化作為一部足以光耀棲霞文化史的人文大觀,如果長久處于一種模模糊糊,隱晦不明的狀態中,何以樹立地域文化品牌?何以彰顯地方文化形象?作為一名曾經的文博工作者,程少波時常為責任職守而愧赧自責,時常為初心使命而忐忑不安。于是,為了這份初心使命,為了家鄉的文化品牌和旅游事業,也為了優秀傳統文化的創新性轉化和創造性發展,程少波退休后,開始了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創作,整日整夜地趴伏在一沓沓史料中尋求,沉浸在一摞摞文獻中搜索,在夜以繼日的考證和思辨中,晤對歷史,叩問真相。
寫作的過程是程少波自己難為自己的一場持久戰。一些在一般人看來蠻可以忽略的細節,他卻較起真來,要廝磨到底。比如說,書稿的開頭部分引用了王君實的詩作《過棲霞》,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,無非是順便帶點貨,在恰當的文字機緣上為家鄉做一把形象推介而已。按說目的達到也就行了,不然還要怎樣?可程少波跟詩人的身份較上勁了,王君實何許人也?說不清詩人身份,又怎能說得清詩作分量?又怎能充分彰顯詩人筆下山水人家的卓犖?于是就到處查詢,可總是查不到。后來想到詩人是元代的,詩作又被縣志收錄,這該是那個時期有一定身份的人,于是就去查《元史》,瞇眼盯著人物傳里姓王的名字一頁一頁地掃描。掃過一遍,沒找到,再掃一遍,還是沒找到。不死心,改掃描為瀏覽,終于在《元史·列傳第七十》找到了,上面說,“王守誠,字君實,太原陽曲人……泰定元年,試禮部第一……僉山東廉訪司事……”他的大名居然是王守誠!這種情況還是有現成答案的。由于時代隔閡,歷史變遷,許多史料所傳遞的信息,看似清晰明了,實則模模糊糊,很難為一般人悉數接受。比如,《光緒棲霞縣志》記載,知縣方傳植修建霞山書院時,牟墨林率先垂范,帶頭“出制錢五百千”予以支持并倡導。問題又來了,“制錢五百千”究竟是多少錢?它在當時有多大的購買力?再比如,民國期間,軍閥劉珍年向牟宗樸強索大洋12萬元,這“12萬元大洋”又是多少財富?如此等等,這類細節上的疑問都需要一個明確交代。可問題沒有現成答案,求解的唯一辦法,就是不惜氣力,下大功夫,潛入史料中,穿越到遠年的街頭巷尾去觀摩,游離到歷史的店鋪集市去探訪,從各種交易事象中去比照,去換算,去核對。功夫下到了,事情也就成了。程少波在一份道光年間北方地區土地交易的賬目中,比對出制錢五百錢的分量,在朋友收藏的一份舊報紙刊登的汽車廣告上,發現了民國時期一款轎車的白銀價格,因而也就換算出了12萬元大洋可購得這款轎車的數量。還有,不是要紀實歷史,還原歷史,再現歷史嗎?那就要去復原歷史,去修補細節。不然的話,就講不出個像樣的故事來,講不好故事,程少波自己也感到憋屈,覺得對不住讀者。比如,清朝嘉慶年間那位被稱為“真御史”的牟昌裕,《光緒棲霞縣續志》為他立了傳,又收錄了他做監察御史期間的5道奏章,按說資料也算豐富,而且從奏章中也能看出這個人的建言風采和民瘼情懷,可不知后事如何。少了下文,少了結局,就不免給人一種半半拉拉的感覺,主人公形象也就顯得模模糊糊,影影綽綽。可到哪里打探結局,尋找下文呢?事情既然發生在清代的宮廷里,程少波就去查找清代的皇室檔案,從成堆成扎的資料中去搜羅,從浩如煙海的文字里去尋覓。這種事雖談不上大海撈針,卻也是沙里淘金,既費眼力又費腦力,運氣好了還能掏一點,運氣不好只能是徒勞。在牟昌裕的事情上運氣不錯,程少波居然找到了雍正皇帝批復,也找到了地方的承辦結果。于是,一個完整的故事便修補起來,一個鮮明的人物也靈動起來了。
引經據典,旁求博考,科學縝密,是作者的書寫的基本方法和態度,也是這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的一個重要特點,從這個意義上講,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作為一部紀實文學作品,其史料價值也是不同尋常的。

三
讀過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的都知道,書中所述人物,不少都是經學界的學術大家,比如寫了《同文尚書》《詩切》的牟庭,還有那個寫了《詩問》的牟應震,都是些著作等身、堪稱大師的學問家。現成的資料中固然少不了這些人,志書里,譜牒中,都有他們的傳記。可這些傳記文字太簡略,大多是名、號、字,生卒年月、稟賦性情、著述篇目,完了。如果圖省事,照搬照錄下來,好像也能湊合過去。可程少波覺得如此對待這些把畢生精力都奉獻了學問的人,內心實在是過意不去。牟庭那部《同文尚書》凝結了他整整40年的心血,《詩切》也是他30年辛苦打磨的成果。還有牟應震,都到生命彌留之際了,“猶呼筆硯來”,把學問做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。如果書中只列舉他們的著作名單,而不提他們寫了些什么,何以展現他們的學術風采?何以表達他們的精神高度?是不是太愧對他們了?而且在這事上因循茍且敷衍塞責也愧對讀者不是?為了心安,程少波只能沉浸到大師們的著述里,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一個艱澀難耐的解讀過程中。古奧的文言文,別扭的豎排版,看一眼心里都犯怵。牟庭的兩部還好一些,是影印了早年間王獻唐先生的手抄本,字跡端莊,娟秀清晰,可牟應震的《詩問》就不同了,木刻板,黑色的邊框里擠滿了方方正正的繁體字,看上去濃淡不均,密不透風。字跡模糊的地方更費勁,把上學時語文老師教的破譯文言的解數全都用上還不夠,還要盯著一團花花草草的墨跡去大膽設想小心求證。倘若一兩篇文章還好,一堅持,就過去了,可面對的卻是好幾部皇皇巨著!可以逃避嗎?不可以。這個念頭一閃,程少波就感到了愧疚。他覺得抬頭三尺就是大師們的神明,當著這些文化精魂,敲不得退堂鼓。于是,心一橫,牙一咬,事情就領受下來了。他首先梳理尚書學上“古今之爭”“真偽之辨”以及詩經學上的歷代紛爭和論戰的脈絡,把大師們的學術背景理順清楚;然后就一頭扎進牟應震的《詩問》、牟庭的《詩切》和《同文尚書》里,去凝神破譯,去潛心解讀,去艱難辨認。他知道,只有做足了這道功課,才能向讀者提供一個清晰的學術面貌,展現一道鮮明亮麗的學人風采。
從這個過程中不難看出,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的成書,無疑體現了一種基于文化良知的社會責任。
四
程少波以為,在歷史敘事中,能否通過歷史故事、歷史人物傳播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,凝聚共同價值追求,能否通過揭示事物的發展規律、事件的深層邏輯,給人啟迪,弘揚明德,引領高尚,既體現著文化良知,又意味著書寫的核心價值。因而他的寫作始終堅守著一條主線——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;兩個著力點——著力通過記人敘事,揭示歷史規律和深層邏輯,發揮以史為鑒的作用,著力通過經典形象,弘揚高尚道德,彰顯華夏共同價值追求。具體行文時,他不僅把正能量春雨潤物般地貫穿于章節段落和字里行間,而且還在篇章結構上調整書寫比重,刻意在上、下篇的末尾各另辟一章,分別以“家訓家風”和“余音未了”為題,把事件、人物歸置到價值觀的框架下,將傳統文化中的仁義廉恥等優秀品行和家風,通過述評集中歸納;將家道沉浮和人生成敗的演化,通過故事循序展現;將嚴肅的道德評判和深刻的邏輯關系在悲喜劇的演繹中揭示出來。
王勃《滕王閣序》言:“老當益壯,寧移白首之心?”只要初心不移,使命不怠,一個人在退休之后還是能夠做成一些事情的,程少波寫《牟氏的耕讀家園》便是例證。